在塑形科的教室中,艾德諾有些坐立難安。因為他發現班上居然有一個他不太想見到的身影。
塔拉波利亞坐在教室的最後方,與另外兩個男生有說有笑的。
三個人對著一年級生們品頭論足,但塔拉波利亞本人似乎沒有注意到艾德諾。這讓他鬆了口氣,開始暗中觀察對方。
與塔拉波利亞同行的其中一人坐在他的右手邊。那個人鼻梁高挺、五官深邃,暗金色的頭髮整齊的往後梳理;他有注意到艾德諾的視線,回望的眼神中充滿不屑,讓艾德諾下意識地自動轉移視線。
然後他看到左手邊的另一個男生,留著俐落率直的棕色短髮,樣貌俊俏,但表情中顯得略為無奈,似乎不是很想出現在這裡。
塔拉波利亞與那兩人勾肩搭背、稱兄道弟的模樣,跟他平常和手下小弟互動的情形大不相同。對於塔拉波利亞居然可以這樣跟別人親密的互動,艾德諾非常驚訝。
許多一年級的女學生似乎被那位長相俊美的棕髮男生所吸引。她們偷偷回望著後方,然後又轉過頭嗤嗤地笑著。不過這些眼神當然都被塔拉波利亞看在眼裡,他為此看起來相當得意。
這時候教室的門緩緩被打開,一個艾德諾沒有預想過的情景出現在他的眼前。
三人組開始對著教室門口熱烈鼓掌、拍手叫好,背景甚至有氣氛熱烈的音樂響起。其他不知所措的一年級生看到了學長們的動作,也都開始鼓譟起來。
漸漸地,歡呼聲不絕於耳,場面慷慨激昂,讓艾德諾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。
塑形科導師就是在這種氣氛下進入教室的,穩重的步伐中洋溢著輕鬆的活力。
導師沉浸在眾人的掌聲中,笑容可掬、不發一語地看著大家;而大家看到導師沒有叫停的動作,也只好繼續鼓掌。
但此時許多人的視線,都被隨著導師身後進入教室的助教所吸引。面對這種場面,助教的臉色卻紋風不動。這種反應倒也很符合他在學園中的身分。
似乎覺得是時候該讓大家安靜了,助教無言地舉起右手,張開的手掌慢慢緊握成拳。眾人不約而同地開始收聲、坐定了下來,連二年級的三人組也都乖乖地不再鼓動。
可以散發如此威嚴的人物,在學園當中也不多見。主修科系的助教,通常會由主修該科系的高年級生負責;而塑形科的助教,就是由那位赫赫有名的學生會長——海爾波斯.伊斯希里所擔任。
這是艾德諾第一次親眼見到學生會長本人。海爾波斯留有一頭簡單的茶色短髮,神情堅毅,緊抿的嘴唇不怒自威。
許多學生被他的氣場所震懾,場面莫名嚴肅了起來。
「大家不必那麼緊張。」眼看教室的氛圍突然被搞僵,導師連忙出來圓場。他轉頭對著助教說:「海爾你也是,偶爾放輕鬆一些也不會怎麼樣吧?」
海爾波斯點點頭:「是。我只是希望大家安靜下來而已。」
「那你也不用擺出那種『再不安靜我就親手一個個掐死你們』的表情吧?」
「我並沒有那樣想。」
「可是你的表情很可怕喔。」導師笑著說。
海爾波斯緊皺著眉頭:「……老師,您還是快點開始上課吧。」
往台下退後的海爾波斯慢慢轉手向上,一片玻璃結晶逐漸在他手上凝結成鏡。他開始對著鏡子觀察自己的表情。
導師見狀噗哧一笑,不過並沒有打擾自己的助教探索自我的過程。
他開始面對著一年級生們朗聲道:「大家好,我就是你們的塑形科導師艾克霹靂克.提苟斯。大家可以叫我艾克就好。」
艾克霹靂克留著一頭看起來沒有整理過的黑色捲髮,臉上似乎總是掛著大大的笑容,散發著令人為之雀躍的親和力。
稍作停頓後,他繼續說:「照理來說,我應該要先帶著你們開始介紹塑形科到底是在教導什麼樣的課程。不過我其實很好奇,大家對於塑形科的印象如何?」
聽到這種問題,所有人都面面相覷,不知道該怎麼反應。
塔波這時候在教室後方大聲喝道:「講你們知道的東西就好!就是你了,坐前排左邊數過來的第二個小子!」
被塔波手指著的男生怯怯地站了起來。他先向後看到塔波惡狠狠的臉孔,又趕緊轉頭向前。
艾克和善地鼓勵著他。男學生似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從口中擠出一句話。
「聽……聽說以後可以去當護盾師。」
這段話惹得全班哄堂大笑。不知所以的艾德諾,很快地查詢了護盾師究竟是怎麼樣的職業。結果他很快就知道同學們嘲笑的原因。
護盾師是學園中出路最卑微的職業。
在已經可以使用自動化機器形成護盾的現在,護盾師就只是貴族們為了炫耀自己的財力而產生的一種職業。目的是為了告訴其他人「我可以付錢讓一個人去做機器就能辦到的事情」。
艾克見到大家的反應並沒有生氣:「沒錯,擅長塑形的人,畢業以後確實可以去當護盾師。這是一個能夠保護其他人的存在,你不覺得很偉大嗎?」
做出回答的男生臉紅地低下了頭。艾克擺擺手請他坐了下來。
「塑形是一種很基本的技術。」艾克開始說:「主要是操作電磁力來調整物質的形狀。有些人可能看不上這個科系,覺得這就跟捏黏土差不多。不過相信大家都有一些基本的常識,知道碳元素在不同的分子結構中,有著各類迥異的物理特性。你可以讓碳變成堅硬的鑽石,也可以使它變成柔軟的石墨。塑形的潛力是無限的。雖然以各位目前的能力,要馬上做到分子等級的塑形還有些困難就是了。」
他開始在口袋中摸索。
「動口不如動手。」艾克從口袋中抽出一管玻璃。管中有閃亮如金屬般的東西,以液體狀的型態凝結在裏頭。
「今天我們馬上就會讓大家實際操作。我手上這是最柔軟的金屬——銫,非常適合給初入門的新手練習如何操作電磁力來塑形。不過,它還有一種讓人愛不釋手的特性……」
說完,艾克不知道從哪裡召喚出了一盆水,而海爾波斯也站到了學生與導師之間。
艾克啪地折斷了玻璃管,然後讓它掉落入眼前的水中。從碎管中露出的金屬,在接觸到水面的瞬間產生驚人的爆炸,伴隨濃厚的白煙噴射四散。許多學生見狀都驚呼連連。
等到煙霧散去,毫髮無傷的艾克才緩緩地笑著說:「銫金屬具有高度活性,遇到水就會爆炸,在空氣中也會自燃。請各位同學小心操作。」
然後他看著後排的二年級三人組:「既然你們那麼閒,就每個人領一組學弟妹去實作吧!」
三個人開始哀號。雖然看起來非常不情願,但他們還是聽話地各自將學弟妹帶開,準備開始示範怎麼做基本塑形。
正在分組的當下,艾德諾注意到有位看起來比較年長的學生站了起來,與導師點頭致意。在看到艾克霹靂克也點頭回應後,就匆匆地離開教室了。
這時,一陣如風鈴般的嗓音在艾德諾身旁響起:「那是艾克摩斯.維納斯。」
艾德諾還正在想自己好像聽過這個聲音,轉頭一看果然是艾菲亞。
「嗨。」艾德諾想起了阿奇說過的話。這個艾菲亞就是學生會長的妹妹,也是某個金星貴族的千金。他不知不覺緊張了起來。
「你也有上塑形科的課程啊?」
艾菲亞對他的問題翻了白眼:「我是一年級生,當然會來上主修科系的介紹課程啊!」
「啊對,抱歉。」不知所措的艾德諾開始胡思亂想,突然回想起理查跟阿奇的談話:「艾克摩斯.維納斯……他就是維納斯家就讀三年級的那個……」
「喔?你也知道啊?」艾菲亞這時似乎對他有點刮目相看。
艾德諾覺得自己好像找到這場對話的節奏了。他決定順著講下去。
「他為什麼在這出現、又為何會離開呢?」
「這我也不知道。不過我猜他是因為我老哥的關係才先走的。」艾菲亞快速對海爾波斯所在的方向瞟了兩眼。
看到艾德諾疑惑的眼神,艾菲亞覺得有些麻煩地解釋道:「現在伊斯希里跟維納斯的關係有點複雜,改天再跟你說吧。」
然後她四處觀察了一下班上的分組情況:「老實說,我也不太想和我老哥在學園裡有太多交集,免得到時候一堆人開始閒言閒語。我們就去找那個看起來帥帥的學長吧!」
艾德諾大概知道艾菲亞指的是那個俊俏的棕髮二年級生,他的心裡開始忐忑不安。對方是塔拉波利亞的好友,對自己的印象大概不太好。他只能先安慰自己,對方至少不是塔拉波利亞,或是另一個眼神兇惡的鷹勾鼻男生。
結果出乎艾德諾的意料之外。
「人家那天在班上也有看到塔波在欺負人;不過他那群小弟實在太壞了,人家也不敢出聲制止他們。我好怕你們之間真的發生什麼事,幸好你們沒有真的打起來,真是太好了呢。啊對了我是艾皮維克.提苟斯,你可以叫我艾皮就好了喔。讓我們當好朋友吧!我可以叫你艾德嗎?」
面對這種過分熱情的關心方式,艾德諾有些不知所措:「呃,謝囉。請便……」
艾皮轉頭看到艾菲亞:「你就是會長的妹妹艾菲亞吧?你聞起來香香的,小小隻的也好可愛喔——」
似乎是有些失望,艾菲亞臉上很明顯寫著「原來他是這種的喔」。不過她還是僵硬地回應:「你好……」
「其實我的塑形科成績不太好,都是塔波硬要帶人家來的。」艾皮握著分發的銫金屬管:「不過,可以來看看這些新入學的可愛學弟妹們,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。」
他手中的銫金屬像是受到引力,如液體般開始緩緩地流動著。
這時他們的塑形科導師剛好路過,他高興地說:「艾皮你這小子進步很多啊!沒有枉費我去年對你的苦心指導。如果我讓你在塑形科掛零蛋,天知道你媽會不會殺了我……」
導師隨手搓亂艾皮的頭髮,艾皮有些氣惱地將他的手撥開:「唉喲!艾克你每次都這樣!」
這時候艾德諾才驚覺,他們兩人都姓提苟斯:「兩位是親戚關係嗎?」
「他是我的姪子。」艾克霹靂克說:「不過提苟斯也不是什麼名家就是了,這點關係不是很重要啦!」
然後他開始詢問觀看示範的同學們:「言歸正傳,你們看到學長的表現,有大概知道要怎麼塑形了嗎?」
同組的艾菲亞等人都點了點頭,只有艾德諾完全沒有頭緒。他忍不住迴避了導師的視線。
艾克用慈善的眼神看著艾德諾說:「沒關係,學園長也有跟我特別提到你的狀況。我可以引導你去感受塑形的訣竅,不過你必須給我你的機體控制權。」
艾德諾這時驚慌地看向艾菲亞,瞭解情況的她迅速跟導師耳語了幾句。
艾克點點頭:「我明白了。那你就先握住這支銫金屬吧!」
艾德諾聽從指示,用右手握住了裝有黃白色金屬的玻璃管。緊張的他手心開始出汗。
「放輕鬆吧。」導師將手放在他的右肩上,一股暖流開始沁入艾德諾的右手臂。
沿著動脈與靜脈血管,暖流逐漸在肩膀與手指間形成循環。接著艾德諾的右手指尖突然感到一陣輕微的刺痛,他輕呼出聲,身體整個顫抖了一下。
「別緊張,我只是引導你的奈米機器在手指上形成電磁場而已。」導師緩緩地說。
這種狀態維持了一陣子。導師似乎是想讓艾德諾習慣這個感受。
「那我們就繼續啦!」
接著,刺出的感受逐漸延伸,循環慢慢地包覆住了整支玻璃管,讓他產生「玻璃管就是他的手指延伸器官」的錯覺。玻璃管裏頭緩緩流動的黃白色金屬,就像是他的血液。這麼說可能不太準確,因為他並無法控制自己血液的流動,但此時的銫金屬卻給他一種蠢蠢欲動的感覺。就像是原本被阻斷了血液的四肢伸展開來,本來已經麻痺了的肢體漸漸恢復知覺。
「現在,假想這就是你手指的一部份,試著動動看。」
艾德諾想像將金屬在手心中搓成球,銫金屬便開始向中心凝聚。他又想像著金屬在他手心中散開,慢慢流淌出他的指間,銫金屬便又逐漸向外化散了開來。
他高興地看著手中的奇蹟,然後回望著塑形科的導師;艾克霹靂克也回以他溫暖的鼓勵笑容。
我能夠入學萊希恩,真是太好了。
來到金星以後,他第一次這麼想。